第五個月之一 跟外曾祖母說再見

你所喜歡的大象，歷史非常悠久了呀

我的奶奶，你應該要叫阿祖，外曾祖母。

對你來說，外曾祖母大概總是坐在那張椅子上，或是平躺在床上，屈著腳，由西悌阿姨幫忙餵飯擦澡。雖然你在她的懷裡待過幾次，但是她的手沒有力氣，真正抱著你的都是媽媽。

你大概不算認得她，老實說，阿祖是不是就認得你，媽媽也很懷疑。事實上，阿祖是否認得媽媽，都有待確認。

不過，以前阿祖不是這樣的。

媽媽兩歲，帶著媽媽切蛋糕的就是阿祖

雖然不記得，但是照片上說，在媽媽同你現在一樣大時，阿祖時常抱著我的。或著逗狗玩，或著抱我坐在你很喜歡的那尊瓷大象上；更大一點，開始上學了，只要考了滿分，阿祖就會獎賞十元。那時的十元不是現在的銅板，而是一張紅色很喜氣的紙鈔，媽媽小時候是考試常勝軍，十元紙鈔是常常拿到的，有些塞進了小豬撲滿，有些偷偷換成兩隻那時外婆不讓吃的冰棒；後來上了高中，阿祖說，女孩子大了，身上要有點錢。所以每月都會給媽媽一點零用金。乖乖牌的高中生其實沒有甚麼花錢的地方，那些錢每積攢了一年就會變成銀行存摺上的數字。

錢以外，你阿祖十分講究儀容。若是出門一定要上一點淡妝，畫兩筆眉，撲一點粉，才願出去，參加飲宴更會對服裝挑剔。固定要出門修指甲這個習慣一直到88、89歲上都還保持，很可惜媽媽在這方面同阿祖完全不像。同時，阿祖亦是頗為嚴厲的人，兇起來時很兇，罵人一點都不會口軟，且精明能幹，與一般定義上的「慈祥祖母」相去甚遠。但若不是這樣的性子(或說磨練出這樣性格)，你外曾祖父早早去了，留下她帶著五個孩子，強親惡戚環伺，日子恐怕非常難過。

這樣要強美儀容的阿祖，晚年時因為帕金森症，摔了一跤，不得不長期臥床。時間久了，慢慢不太愛說話，雙眼總是凝視在天花板上某個地方，偶爾認不出人；再更久，就變成偶爾才能認得出人了。

當然，阿祖已經九十好幾，有一天，可能會離開我們去很遠的地方，雖然不能說早有準備，但，總會有那麼一天，就像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一樣。

只是阿祖走得很突然。

那時外公和舅舅都在蘇州，家裡只有我、你、外婆、西悌和阿祖，我們等外公回台，馬上也要帶你回新加坡，好跟你爸爸團聚。事前發生當天，快樂雲阿姨來家裏看你，才準備要離開，外婆就匆匆忙忙撥打救護車。「妳奶奶沒有呼吸了。」她說。場面突然間變得很混亂，救護人員到場、我們打電話給你姑婆叔公確認要不要急救、打電話通知在蘇州的外公、救護人員退場、法醫出現來確認是自然死亡、姑婆叔公趕到、葬儀社人員趕到、不能動阿祖身體要立刻開始念經八小時......在這之間媽媽完全顧不上你，那非常紊亂的幾小時，媽媽將你託給不過剛巧來看你的快樂雲阿姨。還好她在，媽媽至今仍深深感謝與慶幸。

你實在太小，後來那段天天念經的時光你一路睡過去，無知無覺。反而因為家裡走動的人多了起來，小表姊們時常在，有人陪伴，你過得非常開心。夜晚我時時看著你的睡顏，心想還好還好，我暫時還不必跟你解釋「人怎麼不見？走去了哪裡？」這種問題。然後感慨人生無常，生滅恆定。

因為這事我們暫緩回新的時間，但終歸要回去的。你的父親正等著我們。